不平行宇宙

將近午夜高野政宗才從終電下了車，刷卡步出票閘的時候忽然覺得肩頸特別痠痛，他扭了扭脖子撐著勉強睜開的眼皮緩緩步上坂道，平時如果有另一位同事相陪著走就不覺得路途漫長，可今天就一個人，卻覺得怎麼走都累得走不下去。那些層層疊疊在日常縫隙裡交錯的好與壞在球場上被捕手接殺「繃」一聲被確確實實包覆住。
因為擁有了習慣，導致經常一個人做事怎麼也空虛，正是因為感受過所謂擁有的實感，才會在落單的時候像失了另一半的比翼鳥恍恍惚惚。
心口尖上被一陣一陣令人反胃的檸檬酸反覆推上褪下，與甜膩的糖霜同進同出，在要衝上喉口灼傷之時又溫柔的倒退。拳頭裡握著的是再也不會溜走的一記好球，他還是這樣像個少年，面對第一次喜歡的人總是手足無措又擔心太多。而的確，那是他這輩子的初戀，別無其他。

電梯門開的時候以為眼睛疲勞的要發暈了。
少年的棕髮初戀倚靠在他們比鄰而居房門前的欄杆，綠色圓亮的眼睛在深夜裡點亮了周圍的一切，接著那抹清亮綠色朝他慢慢地眨眨眼，帶著侷促與一點點單純的盼望。
他不斷的掩飾因為緊張的清喉嚨聲響，但在大多數人都早已沈睡的夜裡，尤其是在剛墜入初戀的少年耳中，無論戀愛對象發出什麼聲音露出什麼表情即使只是喉結滾動嚥口水都會是天大的頭條新聞。
他在等我！
30歲少年雀躍的想。
「我剛剛不小心電車坐過頭了……想著，啊，月亮真圓又亮不然看一下好了，沒想到高野先生……！」這麼晚下班啊。
男孩子還沒講完話就被走過去的高野緊緊抱住。他試圖壓低嗓音好讓氣氛別那麼尷尬，但其實尷尬的人全場就只有他。

「嗯，月色很美。」

如此蹩腳的教科書美言在這種說出來其實挺噁心的，但的確轉移了點小野寺律的注意力，他在高野政宗肩窩笑得發抖，抱著他的人也在淺淺的笑，上一秒在跑馬燈剛刷新的一則頭條消失是高野政宗的初戀對象因為他的一句話被逗笑了，多麼值得慶幸的事啊！

「洗澡了嗎？」

高野依依不捨鬆開擁抱之後轉身拿起鑰匙開門，另一隻手還勾著小野寺的手指，後者低下頭盯著旁邊的水泥柱分散害羞。

「嗯。」小野寺回答。

他們自然的進了一個門，高野脫了鞋之後還是牽著手不放，穿著拖鞋的小野寺律也沒鬆脫，就任由高野領他進門，玄關、短廊、客廳、沙發。

高野政宗伸手撫著他的後腰一下，親了親微紅的可愛臉頰，他拍拍那頭蓬鬆柔軟的髮說：「累了先睡，我去洗澡。」
小野寺律頭頂熱得要冒煙，高野溫柔的要出水的行為每天每秒都要融化他，他必須竭力維持1%的清醒才不至於讓快速墜落的隕石跌個粉碎。

他凝視著這個人一切的美好，缺點都能是最完美的優點。小野寺律屈膝窩在沙發角落，好似全身都被高野的氣味包裹住，不得不承認這氣味彷彿量身定製，無論多累多喪志，高野獨有的氣息都能讓小野寺鎮定下來。

等高野沖完舒暢的熱水澡出來，小野寺已經以一種裹身姿勢在沙發縮在一塊兒睡著了。他搓著頭上的吸水毛巾，很快就會乾了，在沒有小野寺發現的情況下，他自己本身也偶爾不走健康路線，高野會逼著對方洗完澡要吹頭養成好習慣、要對方好好三餐正常飲食（有點難）、能好好睡覺就進行深度有品質的睡眠，當然在讓小野寺這樣做的同時他自己也以身作則了。

不過當小野寺沒看到的時候，高野本來也並不是多規矩到哪的人，反而眼前這位少爺還乖得聽話。

他坐在另一角，待深色短髮在空調跟擦拭的動作下自然乾後才緩緩移到正在平穩呼吸的小野寺身邊。高野先是從下頷開始伸出食指輕輕勾住，接著是溫暖柔軟的嘴唇、挺拔形狀漂亮的鼻尖、弧線滑順的鼻樑、抵住眉間。

「……高野先生？」瞇成一線的眼皮不肯睜開，小野寺整張臉像吃了酸皺在一起抱怨，高野的食指就感受到眉間皺起的微微凹折，可愛。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嘴角正不可抑制上揚，在這個疲累不堪的夜半時分，微笑著看著喜歡的人的睡臉，光是這樣就覺得十分療癒了。

高野右手臂繞過小野寺的後背，把人給扶起來半拖著移回臥房，嘟嚷著這傢伙最近是不是又胖了，順帶偷捏了幾下軟嫩的臉頰。小野寺律心裡瞪著高野不下百次，可他選擇裝聾，把身體重量都挪到高野那邊當作報復，最後被輕輕放到床上，他舒服的自動找到位置躺好，讓高野給他蓋上被子。接著床的另一邊也壓上重量，舒服又清爽的味道撲進鼻息，小野寺嗅著嗅著就被高野順勢攬進懷裡，這下他們抱在一塊，心跳變得有點微微加速，像即將消氣的氣泡水沒勁的在不規則跳動，雜亂無章的呼吸打亂試圖想平靜的睡意，小野寺額頭蹭著高野的胸膛，他們的一切都這麼自然，思及此有點難為情。

「害羞什麼啊。」高野低下頭親吻髮頂。

「……趕快睡吧，高野先生。」悶悶的聲音從胸口的位置發出，現在那裡很熱，很暖，很燙。小野寺現在所處的位置正切合了他本應就該待的地方，高野政宗的心口。他不確定現在的心跳速率如何，如果被發現不小心超越正常數值，那還是挺丟臉的。

高野深呼吸，將懷中人擁的更緊，那是他手頭上僅有的生命一部分，源自他分割不了的一切。

小野寺拍拍高野的手臂，說抱太緊了不舒服，高野鬆開，然後親吻皺起來的眉間跟鼓起來的嘴。小野寺總是對這樣簡單的攻勢招架不住，他輕閉雙眼，緊張的在顫抖，他的緊張源自於累積已久的景仰愛慕，如同高野，他也是那個僅與初戀相處過的小少年，不管過了多久，每個細節都像是第一次進行一般充滿未知新鮮感。

過去是已知的，已從縫隙裡溜走，未來是無法掌握的，那令人心生恐懼。

如果、如果你一直在我身邊不離開，如果我相信你並同時自己也能做到，那麼如此細微的未來，似乎就握在掌心裡變成篤定的籌碼。有人以此要脅，那都是早已不可改變的事實。

所以你就是我的下一秒、下一分鐘、下一刻，你就是我的時間空間每個維度。

高野輕慢地只舔過嘴唇，最沒有情調最平常不過的那種吻，不帶熱情與慾望，這個吻就是每天睡前看著你、睡醒也看著你那樣稀鬆平常。

不特別但卻獨有。

率先被睡魔侵蝕的人是高野政宗，小野寺律睜著晶瑩祖母綠在漆黑中看著他，高野就是這個房間此刻最明亮的存在。

纖長手指描摹有稜有角的臉型輪廓，高野的睫毛、瀏海、呼吸頻率、微張的嘴唇以及因疲累的小小鼾聲，全都讓小野寺律的心臟不好受。

他用盡力氣別搞太大動靜出來，頭往上一抬，湊近那吐息溫熱的部位，兩秒鐘，退下一吻。

「……晚安，高野先生。」

「晚安，律。」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