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行宇宙

少年把筆桿夾進上唇與鼻子下方，用力嘟著嘴，好看的眉頭深鎖，用滑稽的模樣思考人生大事。他仰頭雙目朝天花板白燈管看，即使是這麼樣詭異的姿勢，還是能引來周遭異性同學的關注與驚呼。

「或許在他們眼裡，黃瀨放的屁都是香的吧。」

來自海常籃球隊隊員的中肯描述。

但還真有可能是香的。

「黃瀨！今天訓練都結束了，你還在這磨磨蹭蹭做白日夢嗎？」笠松幸男已經換好衣服，踢了一腳坐著的黃瀨，對方小聲地說好。「大家都已經回去了，你也早點離開吧，記得鎖門。」然後把一串鑰匙扔到黃瀨身上，準備抬腳離開體育館，想一想又不對勁，剛剛黃瀨應答他的時候，那聲音有點兒悶悶不樂，但是誰知道呢，這位陰晴不定的模特可能也只是間歇性思春憂鬱發作，那樣的話只要放著不管就好了。

笠松幸男想，算了，畢竟也是疼愛的學弟，舉手之勞洗耳恭聽對方有什麼困擾吧。

「...黃瀨，你...」

「嗚嗚嗚嗚哇－－前輩－－！」

笠松這才剛開口呢，黃瀨就像預謀已久的就突然撲上抱住他的大腿。

「喂！放開我！」

「前輩－－！我好像分手了－－！嗚哇哇！」

「這對你來說有什麼稀奇的？！分一百次你都不會有感覺吧！」

「前輩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我！」

「難道不是嗎？」

「......」

黃瀨的嘴噘得更厲害，那根橫在嘴唇上的筆還掛在那，夾得更緊。笠松看不順眼，蹲下就把筆抽掉了，不去想剛剛是不是投來了還有點可惜的眼神。

「講話講清楚點。」他說。

「又分手了，跟小青峰。」

「你又惹人家生氣了吧，這次又是怎麼樣啊，被學妹纏上然後又被青峰大輝撞見了？」

「如果是那樣倒還沒事.......」

「所以是什麼問題？」

「我。」

「你？」

「我跟他說。」

「說什麼？」

「我說，都有我了，為什麼要看小麻衣撸。」

沒救。

身為籃球校隊隊長，什麼判斷都要足夠準確並立馬執行，就像現在，笠松幸男嘆了長長一口氣，只說了，你活該，便馬上紅著臉閃人。噢，還不忘提醒這位愚蠢的學弟記得鎖門。

「什麼嘛.......笠松前輩也是這麼好色的男人嗎！」黃瀨朝離去的背影大喊。

「明天操場多跑三十圈！」幾秒後，那背影的回應傳來。

「對－－不－起！」黃瀨涼太不知廉恥的喊。

艷夏的尾巴，學生們還在放長假，即將迎來開學的前一段日子，各校籃球隊早已開始進入訓練期。黃瀨涼太在櫻花盛開的三月與青峰大輝告白了，結果當然是好的，這可是那個黃瀨涼太親自主動啊，怎麼可能空手而歸？

他還記得當下的心情，懷著再多的從容卻敵不過看見青峰眼睛的那瞬間，他無措得像手無寸鐵的初生嬰兒，毫無防備地等著可能會是壞的結果。

萬一被拒絕了怎麼辦？還真沒想過。

只知道一股腦地就營造了一點曖昧氣氛，然後又順水推舟的在適當的時機扔球，青峰也不偏不倚接住了，再來就是自然的提出交往了。那之後的事，黃瀨簡單的腦袋瓜還沒想過。

明明不是第一次與人談戀愛，卻還是頭一遭地想到某個人，眼前就會冒出許多紛飛的粉紅櫻花瓣，與「青峰大輝」成為戀人這件事，在黃瀨心裡的確留下了羅曼蒂克的印象。

「噗，算了算了，那種人怎麼能跟浪漫扯上邊。」

那個小青峰只是個小青峰而已。

是我喜歡的小青峰……。

「啊。」黃瀨才意識到，自己在電車座位上早已不自覺張著嘴笑得像傻瓜。

從好久以前就是如此了，即使個性再怎麼輕浮，面對籃球、喜歡的攝影工作、令人舒心的一碗奶油焗濃湯，還有青峰大輝面前，他怎麼樣也掩飾不了內心深處最赤裸的反應。

把青峰大輝與這些單純的小東西劃上等號，看上去似乎無關緊要，但那就是黃瀨心底最簡單的需求，就像陽光、水和空氣之於花花草草，而黃瀨涼太這株植物，非青峰大輝灌溉不可。

他從包裡拿出手機，打了串又長又複雜的密碼解鎖，他的桌布是停在球場中央被磨損得厲害的籃球。盯著發光螢幕，手指頭還有些猶豫，找不到目的地。

“你在做什麼？”

最後他憋不住地點開Line最上方的對話框，發了個思春期男孩最蹩腳俗氣的搭話起手式。那人的頭像還跟自己的手機桌布同款，那是黃瀨從青峰手機偷來的圖，青峰跟自己不一樣，手機從不設密碼，也總是大大方方給黃瀨搶過去玩，或者一個一個摸索青峰的往來對象。

其中異性不外乎桃井、青峰的母親，沒了。同性最頻繁往來的，只有黃瀨，再來零零散散就是桐皇球隊成員、黑子哲也與火神大我。

青峰大輝意外地，卻又切實符合人設地，是令人安心的戀人。

“打球”

過了十分鐘，那端有了回覆。

“在哪？”

“城西高架下的球場”

黃瀨收起手機，眼睛直筆筆往前上方的跑馬燈，顯示著這條電車路線的站名，城東口、下坂、城西。

城西高架。

他吞了吞口水，意識到自己剛剛似乎緊張得忘了在訊息條裡添上表情符號。

「犯規……」

氣若游絲的聲音來自滿身狼狽的小模特。

黃瀨涼太鬼使神差就下了車站，到達了青峰所說的球場時，對方正在興頭上，好像篤定了黃瀨一定會來找他一樣並沒有露出驚喜的神情，勾勾手指要黃瀨過去一對一。來自青峰大輝的邀約他怎麼敢拒絕，求之不得。

「剛下課？」青峰邊擰開邊坐在黃瀨身邊，很快就要把水壺裡的水喝光。

「廢話。」

黃瀨渴死了，他眼巴巴看著青峰滾動的喉結，心裡正要氣呼呼說這個黑皮連一口水都不給我喝的時候，青峰就用那水瓶敲敲他的額頭。

「喝吧。」青峰說。

黃瀨鼓著臉頰，不要臉的雙手朝上，用那雙很會說話的眼睛看著青峰：拉我起來。

青峰皺起眉頭想揍一拳，卻還是嘖聲邊把人拉起來，還順便擰開瓶蓋遞給黃瀨。

黃瀨喝水喝的得意洋洋，他像得到桐皇王牌球員前所未有把柄一樣地愉悅，青峰從沒見過有人能把這水喝得如此欠扁。

「謝謝小青峰——真是溫柔啊——」

「你說什麼？溫柔？」

「嗯，溫柔。」

「得了吧，你想幹嘛？我身上沒錢，說好話沒用。」

黃瀨經常話中有話，但不是每個人都能讀懂這般語言。尤其是青峰，他費了好大力氣，如今也只能憑著經驗來判斷黃瀨現在確實有其他想表達的，但具體是什麼，目前還沒那個功力分辨，不過就這點而言他已經覺得自己仁至義盡，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為另一個人找到合適的方式交往，青峰願意為了黃瀨解讀他的語言，即使他做的拙劣。

「我啊，性格惡劣無比。」

「……」

「但是大家都喜歡我對吧？」

「……」

「真是愚蠢啊。只看我的外表就喜歡我整個人，他們根本不是真的喜歡我吧，總是被人強加什麼期望在身上的感覺，雖然有種責任感吧，大部分還是感覺很糟的。」

「你想說什麼？」

其實青峰早就擬好自己的答覆，只是他還想再多多與黃瀨閒聊。在盡力揮灑汗水暫時停歇休息的下午，嘰嘰喳喳講個不停天馬行空的黃瀨，卻比什麼都能讓青峰穩定下呼吸。

「我想吃外面轉角的鯛魚燒。」

「很貴哦。」

「我請你。」

「成交。」

「我想吃奶油起司口味。」黃瀨自動的點起餐。

「模特不在乎熱量嗎？胖了之後你的粉絲怎麼辦？」

「總有人會喜歡我。」

「比如像我這種愚蠢的人？」

「Bingo！」

青峰大輝垂下肩膀，嘴角上揚，他總覺得黃瀨可笑，可愛的好笑。或許自己在對方眼裡也總是好笑的，因為黃瀨從沒停止綻放笑容，那燦爛足以令他雙手繳械坦然接受幼稚的無聊的那些瑣事。

「小青峰。」

「你是真喜歡我嗎？」

黃瀨的頭撇向球場角落那根柱子，開始目測那根柱子有多長，心臟心虛得不敢跳動太快，青峰的呼吸聲他聽得一清二楚，要是連他心裡在想什麼也能這麼清晰就好了，這樣就不會總像個傻瓜猜來猜去的了。整段不著邊際的話題裡他已經講過多少次關於＂喜歡＂的事了，並非故意鬼打牆，畢竟那正是少年此刻最煩惱的事。

他有足夠的自信說絕大部分的人都喜歡他，唯獨青峰大輝佔了最大不安因子，如果有多少個時間與機會，那他會不斷地對青峰索要答案。

「你自己明白答案吧。」

黝黑的皮膚上突然沾上一點紅暈，可黃瀨沒注意到青峰這幾秒經歷了什麼轉折，青峰淺淺的思考過這問題，這什麼問題還需要問？然後他看了黃瀨的腦袋瓜，可愛的腦袋瓜，就突然臉紅了。或許就在這奇妙時機點，由幾個不連貫的點連成歪曲的線，最終他們流匯到一起，形成所謂＂喜歡＂。

「那我們還不算分手對吧？」

「如果你想，可以暫時角色扮演你的前男友？」

黃瀨朝青峰小腿打了一下，很快站了起來一副蠢蠢欲動模樣，好像剛剛短暫的難為情氣氛都不算數。

「去約會吧！」

黃瀨舉起手，像公園裡霸佔溜滑梯的孩子王仰天大喊現在要去攻陷下一座堡壘。

好一個人畜無害天真無邪超級大裝傻，真是得寸進尺了，青峰想。

進了包廂之後各種形狀的燈光在牆上恣意變換，愛心的圓形的菱形的爬滿視線，青峰不習慣到這種場合，戶外活動慣了的他覺得卡拉ＯＫ空間太過狹小，空氣呼吸起來還不痛快，他在眼花撩亂中看著黃瀨駕輕就熟點了好幾首排行榜上的熱門歌曲，其中一支音樂錄影帶主角還是黃瀨。

主角對著影片中的自己唱歌，似乎還有點害羞，唱得沒先前幾首氣勢洶洶，倒是扭捏起來，青峰伸出手拉著黃瀨挨到自己旁邊，原本黃瀨嘴巴還在唱著歌，可一接觸到青峰身上的溫度，音量就漸漸變小，最後他愣愣地從麥克風轉移到青峰的嘴唇，背景情歌繼續演奏配樂，青峰心裡頭的聲音好像突然就聽得見了。

好像在對著我說＂喜歡＂一樣。黃瀨不斷聽見來自青峰心底的答案。

燈光有點暗，頂頭發出霓虹光線的燈管壞了幾支，背後大螢幕播放著下一首少女團體青春洋溢的歌曲畫面，黃瀨涼太閉起眼睛，從椅子上站起來，朝著坐著的青峰大輝伸手，解開他繫在制服襯衫上的領帶，笑得比影片裡的女孩還燦爛。稍長的髮絲順著低頭的動作向下擺動，讓青峰忍不住想揪住一小把。接著黃瀨深深吸一大口氣，跨坐到青峰身上，他們身體相隔著布料相貼，青峰的鼻息能清晰聞到黃瀨頸脖的淡清香，他很少有機會仔細琢磨這股味道。

「小青峰，我要送你一個大禮。」

「但是在那之前我想先問個問題。」

黃瀨打住動作，一臉拷問犯人表情，青峰下身頂著帳篷卻無法馬上解脫。

「什麼問題？」怪了，明明自己沒唱半首歌，怎麼這麼渴。

「你還會不會看著小麻衣撸？」

「不會。」

這種狀況，會也要二話不說否認，才是男人。

坐在身上的黃瀨滿意地笑了，身體往前更傾，輕輕咬住對方的嘴唇。與狹窄的包廂一樣令人窒息，青峰雙手搭上黃瀨的後腦杓加深了吻。

「小青峰。」

「嗯？」

「生日快樂。」

壽星本人已沒有餘裕回應，早已等不急動手拆了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