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聞的消毒水味及軍營獨有的男人汗臭味竄入鼻息,這令人想起那難捱的軍旅時光。

  赤井秀一在美國軍隊受過嚴格訓練,混有英格蘭及東方臉孔的他並不特別吃香,比起典型美國粗曠壯漢他的臉部線條更顯英氣帶柔,白色皮膚膩滑如石膏,尤其眼神裡盡是夾帶獵鷹般敏銳。逐日鍛鍊強壯起來的肌肉以及愈發蓬勃的戾氣讓起初小瞧他的人紛紛敬而遠之。

跟著出任務時因為出類拔萃的狙擊工夫總會被派遣到最難等級去,每次出勤都得簽下切結書,遺書也寫過很多次,到後來他索性空白不寫。死了也罷,活著僥倖。那些紙張不過都是在死了之後讓單位好方便行事,狗屁家屬慰問都是假的。

  頂頭司令有人看他不順眼,就派他到前線、到最危險的地方、最容易暴露的高樓進行狙擊。

  幸運如他,偏偏每次都能從好幾百碼射程準確擊中目標。

  當然也有險些喪命的時候。

  一次在底特律聖克萊爾湖追蹤欲從美國偷渡至加拿大的槍擊要犯時不幸被對方出乎意料的同夥擊中左肩,好死不死赤井秀一是個左撇子。

他倒在毫無蔽體的冰湖船,對方一見有空檔,便多開兩槍在船體上。聖誕節過後的北美溫度比起日常定居的華盛頓簡直是廚房冰箱與急速冷凍庫的差別。一同出勤的同僚一個在南岸一個在北岸待命,就他一個人被上頭惡意指派到小船上負責追捕嫌犯。

  簡直是被小瞧到想除掉的地步。

  那時候的赤井秀一雙眼被蒼青色天空覆蓋,滾燙的血液從肩頭緩緩漫出來替死氣沉沉的天色增添鮮豔。邊感受酷寒與暖流齊下的他想,你他媽的,好不容易拿了綠卡進了FBI給我受什麼鬼待遇。原來自己不過只是隨手可扔的一步棋。

  他起了個相當爭氣的念頭。那也可能是他人生中最屈指可數意氣用事的其中一項。

  奮力翻過身,赤井秀一重新舉起槍枝,槍托靠著受傷的左臂膀,很快地校正對準瞄準器,憑著天生具來的優越觀察力找到方才同樣被自己擊中一槍的冰湖船,移動的不快,尚在他範圍廣大的射擊範圍內,必須一槍命中。

  而且要讓北岸那端的同僚看得一清二楚,自己是怎麼讓子彈穿越嫌犯的左肩膀,讓對方得以趕緊上前逮捕。

  最後他在半結冰的湖上辦到了。停泊在北岸的是赤井的組長,他在搭船上前將嫌犯緝拿到案後發現後方的赤井已經半暈在船上,很快送到鄰近安大略省的病院進行救治。失溫又失血,加上長期耗費大量精神讓赤井在當地待了一周才被移送回華盛頓繼續休養。而身負重傷也成功完成任務的行為讓上級對他從此改觀,不久後便編入搜查特工。

 

  就是想起了這些往事。

  當赤井秀一被濃烈的腥臭味薰醒時,腦子裡就自動的將與這將近十年前的回憶連結起來。

或許是當時在病院裡待太久,無聊到開始分辨各式各樣難聞的氣味是源自於哪,比如剛踩過厚重雪地的腳印泥、久未脫下沾滿濃厚體味的皮質夾克、醫療消毒水、女護理師刻意噴上的麝香香水、剛從塑膠袋裡拿出的棉布……等等等,充滿著人類的氣味被各種放大,硬梆梆病床讓他想到曾經睡過的水泥地,好一點時候能在木板上舖紙箱。

  臥底特工什麼沒經歷過,什麼不能經歷過。就是今天臭味的來源讓他足足遲疑了好幾分鐘。

  那是來自於他的黑色外套,而且沒有判斷錯誤的話——那是股相當濃厚的屍臭味。

  回溯到更之前,他滿身狼狽地被地下跨國毒販組織搞得烏煙瘴氣。

已經很久沒有再重回日本國土,接獲線報得知目標已經躲藏在千葉縣的某個山腳處。其實不算太難找到,只是對方人數估算錯誤,比想像的多了幾個人,相當抵死不從,近距離扭打好一陣子才一網打盡。還沒弄清究竟哪個部位被踢中,實在痛得不行的時候,駐日的茱蒂與卡麥隆才姍姍來遲收拾。

  在一旁等候時,瞧見兩位日本公安也出現了。但是在他們正大光明出現前,赤井就被另一位躲在一角不曉得埋伏多久的公安搶先帶走。

  「做什麼?」

  赤井秀一被扛在安室透的肩上,鑽入林蔭裡,顛簸的路起起伏伏讓他不禁吃痛。

連人走過的痕跡都沒有,他撥開草叢越走越隱蔽,離後方警力群聚的喧囂越來越遠。

  「把你殺了。」安室老實回答。

  赤井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我還好好的,沒有半死不活。」

  接著安室把他扔在一處坪數相當小的農作工具室。赤井癱在地上,尚能起身,被安室透揍了一拳之後又站不起來了(那是相當實在的力道)。隱隱約約赤井開始感受到他身上除了皮肉骨傷,還有哪裡不太對勁…。

  「降谷君……」

  「安室透,不要讓我再提醒一次。」安室加強音量,赤井瞇起眼,他的臉抵著旁邊的鋒利鐮刀,真是不妙的預兆。

  赤井看著安室的身影朝自己逼近,笑得人畜無害。接著後頸被擊中之後,便失去意識。

 

  他在相當悶不透風的空氣中睜開眼,只見似乎一塊白布罩在自己身上,正思考著如何動彈時發現手腳都被捆在一小架擔架上。

  赤井秀一透過氣味與眼前的訊息量判斷,自己似乎又在刷新某種人生經驗。詭異的是身上的某種痛楚已經消失了。沒多久白布的拉鍊被拉開,慘白混青苔綠的燈光映入眼簾,一位穿著防護衣的男子盯著赤井張大的綠眼睛瞧,並不是很驚訝地朝他點點頭打招呼。

  「現在把你送到病房。」

  聽了這句話,赤井秀一才稍微扭頭環繞整個環境,幾個擔架同樣被披上白色屍袋靜默無聲,整整齊齊條列著,頭上不遠的地方就是一整面牆的冰櫃,這裡無疑是不折不扣的——停屍間

  看來他的昔日夥伴兼敵人真的真的真的很想要他去死。

  穿著防護衣的男子將他移動到角落電梯裡。赤井秀一沒有任何動作,想開口跟對方說點話。

  「我是不是中毒了。」赤井說。

  「是。」

  「而且是禁藥。」

  「嗯。」

  赤井回想,看來是扭打過程中一不注意被針頭注射進體內,那股隱約在身體油然而生的違和感原來就是這麼來的。

  「你幫我處理的?」

  沒有下文,男子口罩與頭套之間露出的眼睛相當鄙視地盯著他,彷彿在看什麼噁心的東西。赤井不以為意,他習慣了。

  「我在這有個好友是毒物專家,你的毒很難解,幸好及早發現,感謝他吧。」

  電梯門開,車水馬龍的聲音隨之入耳,方才弔詭的氣氛一哄而散。男人用超級不屑的口氣說著邊用超級不客氣的腳力往擔架直接一腳踢到電梯外的柏油地,霞紅夕陽直直打在身上,不用確認,電梯裡的人早就關上門準備離開了,怎麼可能會好好的送到病房,真是愛說笑。

赤井瞇起眼睛,強烈有力的陽光照在自己身上,頓時覺得明明被救了卻還是淒淒慘慘。後頭還聽得見死者家屬痛哭跟朗誦經文的聲音。

  啊——生無可戀,哀哉哀哉,世界和平。

  很快就有人過來接應,這裡是大學醫學部附屬停屍間,醫學中心是在隔壁那一棟,不曉得透過什麼關係,赤井直接被送進VIP病房,途中也沒任何人過問自己的身份。

 

  當赤井這回終於好好的躺在高級病床上再次醒來,循著臭味來源找到擱在一旁自己的衣物時,才明白自己是真的被安室透放在停屍間,而且還做了場完全沒人曉得(包括他自己)的解毒手續。

  往最糟糕的方面想,那位日本公安真想要在他體內植入什麼,也不是不無辦法。

沉住氣沉住氣,別跟降谷君一番計較。人家救了你,對對,好歹人家在你重傷的時候在鐮刀旁揍了你一拳、把你弄暈、扔到停屍間做不透明療程、還被丟包在醫院外邊欣賞夕陽。

  降谷零人真……他媽好。

  赤井秀一握緊拳頭,嘴角露出詭異的淺淡笑容。

  對於如此熱情的悉心照顧,他必須好好道謝一番才是。

  在病房裡安安穩穩待了三天,明天就能出院,期間他的FBI同僚們都來探望過,確認了這兒的隱蔽機制也就不進行轉院,讓赤井自行低調出院返美便算是結束任務。

在出院當天早上,赤井已經整理好為數不多的行囊,那身臭衣服已經吩咐人丟掉了,靠在窗沿吸煙,病房門被悄聲無息地打開,他能感受到身後有人逼近。

  「如果是來殺我的,勸你還是別了。」

  「醫院禁止吸煙。」

  安室透坐到赤井面前,窗外陽光照耀在淺奶金色的頭髮上很漂亮。那張平常和顏悅色的臉對著赤井從來就沒有好臉色過。

  「舉報我?」赤井抖落煙灰在煙灰缸上。

  「才沒那麼無聊。」

  安室往外頭樹梢看,幾隻麻雀在跳著小腳丫吱吱叫。表情一下柔和起來,赤井有點吃味,朝不遠的樹梢吞雲吐霧,幾隻小鳥被驚得紛紛拍翅飛走。安室透瞪了赤井一眼,赤井覺得這才對。但自己絕對不是被安室S上癮的M,嚴正澄清。

  手指的煙蒂被搶過,安室吸了一口後捻熄在煙灰缸裡,碎成一渣。

  「……吸我的煙再揉成殘渣,再討厭也不用這樣表達吧。」

  「堵上你的嘴,不然下次就不是停屍間這麼好的地方。」

  「醫院的垃圾場可能還好一點。」

  「好的,廚餘回收場。」安室透這話說的一點都不像是在開玩笑。「與屍體為伍的感覺就那麼不好嗎?」他問。

  「其實沒什麼感覺……就是腐臭味重了點。」

  「哈。」安室透雙手托著腮,視線與赤井難得卸下防備的眼睛平視,早晨天氣好,他們也很久沒那麼平靜的坐下說話。「看來下次把你放到冰櫃裡,或許能憋出更像樣的感想了?」

  赤井對安室的恐嚇一點沒懈怠,他相信對方是會做出這種事的。即使這些致死行為的一切前提都是想救他一命。

  他看著安室透的眼睛,想起了當年從聖克萊爾湖往上看著天空的景象。藍色瞳膜像極了那時候苟延殘喘打哆嗦看見的那片滲了灰色顆粒的鐵藍天空。當時命在一懸的赤井秀一只想賭一把。賭他能不能一發子彈命中犯人、賭能不能繼續活下去。或許正是那片令人絕望的天空給了他一個理由,賭能不能再多看看,未來的樣子。

  「虧你還笑得出來。」安室透出聲,打斷了出神的赤井。

  赤井秀一定晴一笑,他賭到了個相對更危險的未來。

  「下次還有機會,手下留情吧。」他說。

  面對赤井噁心的笑容,安室很不領情。也詫異了一下,畢竟在他過往所有印象中,赤井總是蹦著一張臉,皮笑肉不笑,像現在這樣舒緩了表情鬆懈的樣子,還真沒見過。

  「我看你們美利堅合眾國的工作倒挺輕鬆的,安逸久了衝著我也能笑。」安室透站起身,準備離開。

  「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坐著的赤井抬頭看他。安室沒應答,等著下一句。「為什麼要救我?」

  安室透轉移了視線,慢慢移向窗外又飛回來的鳥隻,柔和的林蔭透過陽光折射在他臉上,撫上清爽。

  「還有,為什麼今天來看我?」

  「已經超過一個問題了。」

  「降谷君,謝謝。」

  對於突如其來的道謝,安室透輕哼一聲,滿不在乎地離開了。

  在拉門闔上那一刻赤井秀一望著明媚天空,悵然若失的感覺湧上心頭。也訝異自己為什麼會有如此情緒,可能就像安室說的,或許日子的確安逸過頭。比如,他明明打從一開始就能從安室透手上掙脫,但卻沒那麼做。看見安室透的時候明明知道這人很危險,卻還是不由自主安下了心,對一位特工而言,這是最要不得的軟肋。

  後來聽聞詳細報告,破獲毒販集團的事發當下安室透比他晚到現場,估計是情況混亂找不到時機下手,但已經事先突破了根據地,恰巧碰到正在與逃出嫌犯打成一團的赤井秀一,才會有後來一連串的事。至於為什麼沒有將赤井直接交給FBI處理,在很久之後赤井曾想問過安室。但一看到本人,就又把問題吞回肚裡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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